它就在我桌角的左前方,靜靜地立在一個素白的瓷盆里。說是盆栽,倒更像一座微縮的、沉郁的森林。這株胡椒木的枝葉生得極茂盛,擁擠著,交疊著,撐開一團近乎球形的、濃得化不開的墨綠。它不像那些開著嬌艷花朵的植物,需要人時刻去關注它的悲喜;它只是沉默地待著,仿佛我忙碌或閑暇,都與它無干,它自有其完整而獨立的世界。
湊近了看,才發覺這片墨綠并非單調。那些卵形的葉片極小,卻極密,一簇一簇,圍著纖細的枝條輪生開來,像一把把撐開的、綠色的小傘。葉片表面是油亮的蠟質,日光燈清冷的光線落在上面,并不滲入,只淺淺地浮著,漾開一圈柔和的光暈。而葉背的顏色則淺了許多,是一種啞光的灰綠,隱隱能看到纖細的脈絡,如同隱秘的地圖。我有時用手指極輕地撥弄一下,它們便微微顫動起來,發出細碎到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,像是夢囈。
最有趣的,是去端詳它的枝干。主干其實只比筷子粗些,卻嶙峋盤曲,裹著一層深褐色的、粗糙的樹皮,裂著細密的紋,竟有幾分古樹的蒼勁之氣。從這主干上生發出的枝條,又是另一番模樣,是秀氣的棕紅色,光滑而富有生氣。這一老一嫩,一枯一榮,奇妙地結合在一處,便凝聚成一種沉穩的力與美。
看得久了,我常覺得它不像我案頭的擺設,反倒是我,像個闖入它寂靜疆域的不速之客。我的周遭,是鍵盤的敲擊聲,是文件的翻動聲,是電話的鈴響,是奔流不息的時間。而它的世界,節奏卻緩慢得近乎凝滯。生長是以毫米計算的,呼吸是在悄無聲息中完成的。我們共享著同一片空氣,卻仿佛處在不同的時空維度。
給它澆水,是我與它最鄭重的交流。清水緩緩滲下,浸潤那深色的土壤。我仿佛能聽見它根部貪婪的、歡愉的嘆息。水珠偶爾濺在葉片上,便凝成晶瑩的珠子,在葉心滾來滾去,最后倏地一下,不見了蹤影。這時的它,綠得愈發鮮活、濕潤,像一場雨后的山林。
于是,當我從繁密的工作與文字中拾起頭,目光與這片沉靜的墨綠相遇時,心上的塵埃便仿佛被悄然拂去一些。它不言不語,卻給了我一份安然的陪伴。